2010年6月6日

【寫信給七星潭】我的微小聲音請收下


文 / 林書帆

海的味道既單純又偉大,而且是獨一無二的,因此葛奴乙對於要不要將它分解成魚的腥味、鹽的鹹味、水的濕味、海藻的味道、水的溼味、海風的清新氣息感到猶豫不決。                                                                                             ── 徐四金《香水》

  到過海邊的人(我的意思是,至少脫掉鞋子讓腳碰觸到海水),很難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這不只是因為海的氣味會黏在你身上,那深邃的顏色會烙印在你視網膜上,還因為那是我們誕生的地方,還因為現在我們依然是會移動的小小海洋。

  我羨慕葛奴乙,他聞得出你的氣味由哪些成分組成,但我若想知道你深處正在發生些什麼事,就得查資料,我得變成一個科學家或地質學家,才能知道構成你的獨一無二的石頭是火成岩、變質岩或沉積岩。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事,對我來說,你就是海,雖然我正在寫信給你,還是請容許我不寫上收件者的名字,這個已幾乎被「觀光景點」一詞吞噬掉的名字(它現在用突兀的紅漆寫在一塊大石頭上,遊客和它合照以證明自己來過XXX)。如果你的心思在帆船酒店或曼波魚套餐,那麼你就不是去海邊,而是去觀光。

  有時會聽到某些人問,你好不好玩,通常更多人會說,你很好玩,但我認為你一點也不「好玩」,與自然接觸怎麼能用「好不好玩」來做評價,用「很好玩」一句話來打發呢?我希望只是來「玩」的人少一點,願意理解你憂鬱的人多一點。當我撿拾海灘上的垃圾,不免悲觀的想著它們最後的歸宿還是某個對環境不那麼友善的掩埋場吧(地方政府蓋了漂亮的觀景台,我卻找不到分類的垃圾桶),但就是想盡量讓這些垃圾離你遠些。

  海灘上大大小小顏色、花紋各異其趣的鵝卵石,每當浪湧來又退去,就改變一次排列組合,於是整個海灣就像是連綿不絕的萬花筒。那些獨特的紋路像是訴說著只屬於它們的故事。礫石灘不像沙灘那麼溫柔,當我赤腳走過時會感到些微疼痛,有時被海浪捲起的石頭會打中我的腳背,但透過這種像是某種儀式的互動,雖然我還無法解讀,但石頭的故事似乎也有一些滲透到我身上了。

  也許神不一定會回應所有的祈禱,但自然對於有心了解她的人必定是慷慨的:我們會和與她接觸之前有所不同。當我注視著你,聆聽你的聲音,我彷彿變成一根琴弦,被海浪反覆撥動,而這一小段文字就是琴弦發出的聲響,現在它只是幾個不成片段的單音,但它會在我體內等待譜成樂章的可能。

  正要啟程離開時我發現自己把手錶遺忘在海邊,片刻猶豫之後,終究還是無法開口要求同伴留下來陪我在一片漆黑的海邊找手錶,雖然是普通的便宜貨,但留下了不屬於海的東西,畢竟還是有點耿耿於懷。

  我逐漸遠離你,而伴隨著亙古以來就不斷反覆拍打海岸的浪潮,我的手錶仍在一小格一小格的刻著時間,但那應該不會持續太久,它不久就會在烈日曝曬下故障,或被海浪捲入海底,那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的事。

※第十屆東華文學獎【給花蓮的悄悄話】活動二【寫信給七星潭】徵文訊息發出後,投稿者超過百人,書寫者與地景的互動關係親密,投注甚多情感。主辦單位最後徵選出九篇作品,我們將每日一信刊載分享,這些微小的聲音,靜謐的行動,請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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